兰台少卿

人生识字忧患始。

【沙李】与谁同歌(一—七)

这个么,我们柘弓太太,一只木有混过圈完全不懂事的傻狍子。一腔热血干革命,傻乎乎瞎站队给人堵枪眼,很蠢了……但是,同志本质上还是个好同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么本来就要有经历才能有成长……希望大噶看在他对沙李一片丹心的份上,就,给她一次机会吧23333

柘弓:

食言了……你们可以尽情说我脸大……
心很累,非常累,没想到这样的后续发展,说声对不起……从今以后一心一意码字更文萌CP,别的什么事都不想理会……
还是要感谢一下那几位劝我回来的很好的小伙伴以及一直喜欢着我的读者们……


————————


  (一)


  十二月下旬的一天,北京落了一场雪。


  纷纷扬扬,比往年哪一回的雪都大。沙瑞金接到前往汉东任职的文件,在周末抽了个空闲时间,先去了一趟陈阳家。因为是私事,他没坐公车,算了算自己家和陈阳家的距离,决定安步以当车。


  虽说是周末,陈阳的丈夫还在单位加班,家里只有陈阳一个人,她便随便做了个四菜一汤招待兄长。到了餐桌旁,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了会儿,沙瑞金询问陈阳是否有什么东西,需要自己带去给陈老和王老的。


  “不用了吧。有什么东西我快递给他们就好了。你这次是去工作的,我还托你带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头的脾气,到时候你和我两个保准一起挨他的骂。”


  说得很是,已是正部级的沙瑞金想了一想少时被陈岩石批评的情景,笑了笑,乖乖闭上嘴。


  “不过,金子哥,”陈阳忽然接着说,“你这次去了汉东,我爸和我妈他们也能好得过一些。”


  这回沙瑞金没有接话,连笑也没笑了。


  陈阳见状立刻说:“哥,我没别意思,你要是做了什么公私不分的事,老头他第一个不高兴呢。只是……你也应该听海子说过了吧,老头退休之后一直不肯安安稳稳过日子,在京州搞了一个什么第二人民检察院——”


  “那不是老头搞的。”沙瑞金听到这儿,打断说,“我听说过这事,那是京州的人民群众自发这样叫的嘛。”


  “是是是,哥,还是你比我有政治觉悟。可是啊,就是因为是人民群众自发把爸住在的养老院叫成了汉东省第二人民检察院,就更有许多人不满了。何况——”陈阳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金子哥,那时候你已经去部队了,可能不知道一件事,爸还在工作时和汉东某位领导的关系很不好,所以这些年因为那位领导的关系,没人愿意接触他,就算他退休后想再为人民干点实事,很多人是表面上恭敬他,可私下……”


  “立春同志不是已经离开汉东四年了吗?”


  沙瑞金远比陈阳更大胆,直接说出了这位领导的名字。


  既然这样,陈阳也不藏着掖着,“你听说过一个词吧,树大根深。”


  “平时逢年过节,都没有一个人去看望陈叔吗?”


  “金子哥,你知道我离开爸和妈身边也那么久了,现在也很少有时间回去看看他们。我只是听海子跟我说过,平时逢年过节,除了检察院的几个同志比如说季检察长他们会去慰问我爸,还有就是京州的市委书记李达康和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了。”


  “李达康,赵东来?”


  沙瑞金挑了一下眉,心道是真巧,赵东来这个名字他昨天刚刚在一位党校同志那里听过。


  至于李达康,更不必说,全国所有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同志,恐怕都没有不知道这个人的。李达康在林城和京州两地的政绩,沙瑞金虽只知道个大概,但也向来极为佩服。只不过,这两天,他对李达康有了更浓厚的兴趣,是因为别的缘故。


  应该说,这两天他对汉东机关干部班子的所有同志都有了很浓厚的兴趣。


  “海子跟我说过,赵局长是他朋友。”


  “那李达康同志呢?”


  “我问过海子了啊,他说他怎么可能跟一省委常委、省会城市的市委书记是朋友。赵局长是经常因为海子的关系去看爸和妈,李书记也就有个什么节的时候去慰问慰问一会儿,但这也很不错了,除了他们还会有谁去看爸和妈一眼呢。”


  “可是,李达康从前不是赵立春同志的秘书吗?”


  陈阳咦了一声,她不在汉东工作,对汉东干部的履历并不了解,这时不禁奇怪起来,“真的啊?”想了想又问,“是不是赵立春特讨厌这秘书?”


  “我昨天见过立春同志一面,他倒是和我一直夸着李达康。”


  “是吗?”陈阳沉吟了一会儿,“金子哥,你这次小心点,看来汉东的水很深啊。”


  沙瑞金无所谓地笑笑,吃起了菜。


  “对了哥,爸还不知道你要调到汉东的事吧?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陈阳说着便已主动拿出手机,拨打了陈岩石的手机号码。


  “喂,姐,是你吗?”电话那头陈海的声音很低很低。


  “海子,怎么是你啊?”


  “爸在接待客人呢,不方便接电话。”


  “什么客人。”


  陈海说得更小声:“京州市委书记。这不马上就要元旦了吗,他说他是过元旦前代表市里的同志来看看爸。”


  “那好,那我不打扰你们了。”陈阳的声音温温婉婉,“待会儿再给你打过去。”


  陈海说了声再见,结束通话,才走去客厅沙发边坐下,继续陪着父亲和李达康聊天。


  “陈老、王老,那您们好好歇歇。”李达康说了没一会儿也起了身,“我也就先走了。”


  “李书记,我送送您?”


  “不用。”李达康摆摆手,笑了一笑。


  街上的风很大,虽是周末,但这回李达康是代表市委来慰问老同志的,他坐的还是公车,看着车窗外的行道树叶子被狂风卷起,他在心里一件接一件地想着最近的几项工作,最后想到过两天在京州有个大型公共活动,于是拿出手机,直接就给赵东来拨打了过去,准备问一问赵东来活动的安保工作做得怎么样了,电话那边却传出一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李达康放下手机,开始想别的工作。


  直到隔了好久一会儿,第二次把电话拨过去时,李达康才听到赵东来的声音。“李书记,您找我有事啊?我刚刚在我和我老领导通话,聊得比较多。”


  “老领导?”


  “好多年前的领导了,那时候我才从警校毕业,也不在京州工作。现在他在公安部工作,我和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就刚才他找我说了件事。”


  李达康面容严峻,沉吟问:“是哪个老领导啊?”


  他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只是赵东来如今是京州市局局长,那位老领导现在又是在公安部工作,如果他们之间联系是为京州的公事,他这个京州市委书记需要做到心中有数。


  不过他还是加了一句:“要是你们公安内部不能说的,就别说了。”


  “就是……屈建志同志。”赵东来也的确没说太多。


  李达康一路从县长到市长、市委书记,除了本市之外,他对其他地方的公安部门的同志还真不熟悉,不过屈建志这个名字倒还是听说的,主要是因为一个案件。


  八年前,邻省一起特大的贪污涉黑案件,涉及到人数之多之广,不可想象。最终是由省纪委与省检察院、省公安厅一起合作破获的。


  李达康还记得当时在案件里立了大功劳的省纪委书记的名字。


  汉东新任的省委书记啊,李达康笑了笑,真是巧了。


***


  (二)


  李达康回到市委大院的宿舍,家里一个人没有。田杏枝约了姐妹去商场参加购物打折活动,留下便签纸条在桌上,李达康看见纸条便自己去打开冰箱拿出饭菜,放到微波炉里打热。


  屋子里很静,也空荡荡的,一点生气都没有。他趁饭菜还没热好的时间,走去书房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本杂志来。


  八年前的一本党政机关杂志。


  有两页介绍了邻省二一五案件的始末。自然是不详细的,因为保密制度关系,全部的真实过程不可能公布出来,只是简略的介绍,用以向所有政府机关的同志说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不要抱着侥幸心理去做违背底线的事。


  可是虽说不知详情,但凭李达康的政治经验,他还是完全能够猜想,要破获那样的案子有多艰难。省委书记不作为,省长带头贪污甚至涉黑,对于省纪委等部门而言,即使上头有中央的支持,他们面临的环境也是复杂而危险的。


  最关键的一点,八年前的李达康想过,要自己搞掉汉东的一把手赵立春同志,他做得到吗?


  他还真做不到。于是李达康就更有点佩服邻省的那些同志了,或者说羡慕。


  但是李达康能做到别的。


  他能做到让赵立春虽然讨厌他可还不得不用他。


  他能做到把一片荒芜的塌陷区发展为欣欣向荣的人间乐园。


  他能做到为官一任便造福一方,即使中途经历许多不可想象的挫折。


  李达康在八年前知道那起当初震惊全国的二一五案件的时候,正是李为民落马、开发区留下了烂摊子不久之后,倒不是说二一五案件的胜利光明给了他什么信心——纵使这世间全是黑暗,他的一盏心灯也是光明,他也能有信心把路给走下去。


  然而知道在祖国的另一个地方有那么多人也能在荆棘路上一往无前,心情到底是愉悦的。


  这让李达康对沙瑞金抱有了一份初始的好感。


  微波炉里的饭菜都热好了,李达康一边着吃饭,一边看金秘书帮他整理的有关沙瑞金的资料。


  从过军,上过战场,转业时主动要求去了贫困的革命老区,从县长到县委书记到市委书记再到省纪委书记,二一五案件后获得中央赏识,从此高升,一路走得顺风顺水——直觉告诉李达康,这应该是个很强势的人。


  李达康扒完最后一口饭,窝在椅子里,又想这会儿思考再多也无用,倒不如等这位新任省委书记真正到自己面前了再说。他把碗筷收拾到了厨房的水槽里,随后去了书房。


  整栋房子都太静了,他打开书房的窗户,连窗外冬风吹过来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正好,安静些,他能认真工作。


  昨晚熬夜太久,凛冽的冷风吹来,也能清醒清醒脑子,效果不比使用风油精差。


  李达康忙碌公事的时候,汉东省委许多干部已经开始想方设法怎么开一个既不违反中央八项规定又能显得隆重的欢迎会,欢迎那位新来的省委书记。李达康对此是嗤之以鼻的。


  要讨好一把手、得到一把手的支持,当然有必要,可用这种欢迎方式去讨好一个干过纪委工作的人,只有脑子进水的人才想得出。


  李达康有他自己的独特讨好上级、得到上级支持的办法。


  省委城市的市委书记迟早是会向省委书记汇报工作的,李达康已经整理好了资料,想好了汇报的具体内容。


  这个办法保管有效。他相信凭他的汇报,就算沙瑞金不喜欢他,也得支持他。


  就连当年赵立春那么讨厌他,只要他一对赵立春使用了这个办法,赵立春还不是得支持他的一切项目规划。


  就等沙瑞金正式来汉东那天了。


  沙瑞金来汉东那天是元旦过后的两天。所乘坐的飞机在云空穿梭,他戴着眼镜,看他在之前便已收集好的汉东省各市的资料,只可惜纸上所写的文字与数据,终究是如同坐在飞机里看窗外隔着云的城市,看不真切的。


  只能做一个参考了解。沙瑞金翻看有关林城那几页资料时,忽然想起了八年前陈海给他发过来的一组林城的照片。


  那天似乎是因为他的情绪不怎么好,陈海在和他的通话中表达了担忧,他笑了一笑,很无所谓地只说了一句:“我会让我工作的城市都变成乐土,即使它们原来都有一滩子污水。海子,你信哥吗?”


  陈海表示他信。


  不但信,陈海还拿出了实例。他把他前些年在林城出差时所拍摄的塌陷区照片,和最近林城出差时所拍摄的开发区照片,都发给沙瑞金。并附上一句话:林城市委书记李达康,这人挺了不起的,而且有个性,我挺佩服他的。


  当然,哥,我也佩服你。什么事你都能做到。


  能让陈海佩服的人不多,沙瑞金起了一点点好奇心,可惜那时候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二一五案上,也没空关注别的城市的情况。


  时间过去半年,二一五案件取得了胜利,不久后沙瑞金却听说了邻省汉东林城GDP的大幅度下降的事件。


  大概是他自己又干成了一件事,心情不错;大概是想起陈海的那番话,心有感触——沙瑞金颇希望林城能重新发展起来。


  如今来看林城的成绩,李达康是做到了的。


  还有现在能比肩一线城市的汉东省会,这也是李达康做出来的成绩。


  沙瑞金此时此刻很有点想去看看林城,看看京州,然而飞机抵达汉东境内,落地的机场却不是京州的机场。


  沙瑞金到的第一站是汉东省不出名的一个的县级市,他想从作为他调研的出发地。


  调研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沙瑞金相信,等他调研了一阵子之后再去京州,会给省委的同志们一个很大的惊喜。


***


  (三)


  又是李达康。


  沙瑞金在汉东省各市调研了没多久,几乎是每到一个地级市都能听到李达康的许多事迹,看到李达康在这些城市留下的诸多项目工程。


  在这些工程完成后许多年后它们为人民创造的福利,实实在在,无法磨灭。


  “听说这个水利工程,市委当时讨论的意见是不同意,李达康他硬要做,就没人表示不满?”


  陪同的同志暗暗惊叹沙瑞金对这些往事的了解,正色回答:“李书记作风强悍啊,他定下来的事,说一不二,谁能反对?”随后顿了一顿,说了句实话,“不过李书记的能力水平确实是很强,能着眼于很多人看不到的地方。”


  就算有人不愿意说实话也没用。


  这些能为国家和人民带来好处的项目与工程就确确实实存在了,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是所有老百姓都感受得到的。


  沙瑞金笑了笑,偏头看向那名干部,“不过性格就是有些太强悍霸道了是吧?”


  那名干部心一惊,思索起了沙瑞金话里的意思。


  既然身在官场嘛,上级领导的每一句话都必须得好好地用心琢磨。这段时间沙李配的传言一直流传,可听沙书记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明他对李达康其实并不喜欢?那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沙瑞金根本没听他的回答,好奇起这个水利工程的一个科技问题,转而问起了一旁的一名专业水利科技人员。


  时间已经不早,一个多小时过去,沙瑞金结束了今天的调研行程,在街边找了家特色小吃店,自己花钱解决了今晚的晚饭问题,夜幕落下,他才坐上巴士车,往招待宾馆的方向回。


  在车上,沙瑞金闭目养了会儿神,在心中勾勒起他这些天调研所了解的汉东省内几名重要干部的形象。


  其中自然会有李达康。


  胆子大,做起事来大刀阔斧,作风强硬霸道。


  沙瑞金倒不觉得这些特点全是缺点,但它们却是一把双刃剑,尤其对于像李达康这样步子迈得太远的领导干部而言,强硬和霸道还是要隐藏起来比较好。


  所以沙瑞金会在白天问起旁人,李达康的性格问题。看似无意,也是有心,沙瑞金知道自己在年轻的时候因为太过外露的强硬霸道出过大问题,他不希望一位有能力的可以干出许多实事的同志也因此出现了这种问题。如果,李达康将还会和他搭班子,他就更不希望李达康出现什么问题了。


  沙瑞金蓦地失笑了。


  沙李配的传言已有不短时日,他其实一直不曾细想,怎么今天突然考虑起这事?


  但有一个能力有水平的工作搭档是不错的,至少目前看来,汉东省最有能力水平的干部就是这位李达康了。沙瑞金正思索着,白秘书忽然走过来,将一部正响着铃声的手机递给了他。


  “沙书记,是最高检反贪总局秦思远局长的电话。”


  沙瑞金点点头,拿过手机,“喂,秦局长。”


  他们之间的通话持续了不短时间,当沙瑞金放下手机,依然坐在座位上沉吟了好一会儿,手机铃声第二次响起。


  这次给他打电话的是汉东政法委书记高育良。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红线电话的号码。


  而这一次通话,沙瑞金一开始却是有很有些莫名其妙外加不耐烦的。红线电话的意义非同寻常,只有工作联系才会使用,何况此时已经夜深,高育良肯定是有要紧事汇报。


  沙瑞金不相信高育良的要紧事便是向他表示“你在党政干部座谈会上的讲话一针见血”,以及“我准备组织全省的政法干部学习你这个讲话”吧?


  高育良后面还说了很多,沙瑞金已经不太想听了,但他仍保持着微笑,“行了,育良书记,学习和讨论的事情以后再说,咱们先谈谈你的事吧,是不是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要我们协助他们办案呢?”


  高育良惊了一惊,立刻回答:“是的。”这才汇报了起来。


  还真是秦局长说的那事。干过纪委工作的沙瑞金一边听,一边面上带笑,同时很想提醒高育良一句,抓个人这么磨磨蹭蹭是很容易把人放跑的。


  可他没说。


  如他所言,他是“初来乍到”,他想这个皮球还是踢给高育良比较好,有些事不能轻举妄动。


  况且,沙瑞金也想借此机会来看一看省委的那些同志们究竟会怎样做。


  沙瑞金没有想到的是他的预言竟然言中了。


  丁义珍真的跑了。


  事情发生之后,李达康的气比任何人都要大,他的本意是想要先暂时双规丁义珍,把办案权和主动权争取在汉东这边,以稳定光明峰项目,可是如今这事好像变得更糟糕。


  坐在奥迪车里,拿出手机,李达康拨打了张树立的电话后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便已骂了起来:“张树立啊,你还有脸睡觉呢,你们市纪委都是干什么吃的,有点警惕性没有?京州的干部都烂死了你们可能都不知道,你们就让我在省委在北京丢人现眼是吧!”


  张树立被骂得一阵懵。


  李达康却在说出“省委”这两个字后,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新任的省委书记虽然最近一直在外调研,可总是要到京州来的,原本他就等着什么时间见了沙书记的面前,什么时候好好给沙书记做一场工作汇报,让对方见识见识自己的实力,而今看来这汇报内容到时候还得加上有关丁义珍之事的解释。


  毕竟,丁义珍是他重用的人。


  还是看错了人啊。


  李达康骂完张树立,深呼吸一口气,挂掉手机,坐在车里反思了一下自己——怎么又看错了人?这一次,他明明已经没再用那个办法了。


  李达康在少时便发现自己有一种能力。


  他只要盯着一个人的眼睛一直看,便能看出对方身上有一股黑气,有的多,有的少;自然也有完全没有黑气的,但那太少太少,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到几个。


  少年时他不明白,那股黑气代表着什么,他把自己所见告诉亲朋好友,也没人信他,直到后来见识的越来越多,他才明白。


  他能看清一个人的黑暗面。


  起初这对他而言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尤其是他步入官场之后。尽管后来开始失望——他能看清赵立春的黑暗面,可他能扳倒赵立春吗?但他也没停止使用这种能力。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却是,这能力在李为民的身上竟然失了效。他明明没见看到李为民的黑暗面,他才放心地把开发区的建设工作交给了李为民,但后来发生的事令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缘故。


  从那以后,李达康吸取了教训,也在心中暗自做下了决定,他不会在盯着一个人的眼睛一直看下去。


  他只会看对方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


  然而这回还是看错了人。


  那就补救吧。车子停到了市委大楼,李达康步子一迈下了车,腰板挺得笔直,人不能让坎绊倒两次。


***


  (四)


  一个副市长的出逃不影响省委书记的调研计划。一月十六日的早晨,白秘书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拿给了沙瑞金看,询问是否有行程需要改变。


  沙瑞金摇摇头,表示不变了,沉吟了一会儿忽问:“明天要去看的那个岩台的环保工程,是李达康搞的吧?”


  “是的。当年李书记是岩台市的副市长,他提出要搞这个环保工程,市委很多人觉得花的钱太多,而且也不会有经济效益,所以都没同意,听说是李书记天天堵到岩台市委书记和岩台市长的办公室硬逼着他们同意的。”白秘书的工作任务之一便是替领导收集各种情报资料。


  沙瑞金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了一下,“欸,怎么能说硬逼呢?好的项目规划嘛,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当然是谁对就听谁的。能在那么多年前就想到环保问题,这李达康倒还不简单啊。”


  白秘书迅速检讨了自己的失言,他也看了出来,这调研的时间越长,沙书记对李达康的印象似乎也就越好。


  这一天对于沙瑞金而言依然是无比忙碌的一天,白天的调研结束,晚上和当地的同志们谈了许久话,晚上回到招待宾馆,雷打不动地坚持做了几个俯卧撑健身,这才去洗澡睡觉。


  沙瑞金晚上睡觉前习惯关掉私人手机,而他的工作手机则保存在白秘书那里。


  这样一来,以至于到了夜里,陈岩石根本打不通沙瑞金的手机。


  他也不知道沙瑞金的工作手机号码。


  一一六的大火烧得很烈,火灭了之后的夜风又很冷,李达康站在漆黑苍穹之下的屋顶上,看着楼下举着火把的陈岩石,一瞬间想到很多。


  他想到二十多年前金山县的老支书,脸上也曾有这般坚定凝重的表情。


  李达康一直是尊敬老同志老前辈们的精神,可也只限于精神。李达康一直自信于自己所做下的每一个决定。然而一旦想起曾经金山的往事,看着陈岩石手里的火把火光,他突然开始反思自己,这些老同志的做事方法或许是值得参考学习的。


  “消防警察留下,其他的同志给我撤回来,拆迁停止。陈老既然对群众做了承诺,我们就要兑现。”


  李达康下了最终的命令,赵东来闻言点头准备执行,祁同伟在一旁动了动唇却发表了不同意见。


  “达康同志,陈老代表不了政府,所以我们也没必要替他去做什么承诺。”


  “祁厅长,你我同意陈老去做工作,客观上来说就代表你我,代表政府。不说了,撤。”李达康那一个“撤”字说得并不大声,但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李达康有一个优点,知道反思,愿意反思,并且愿意改正错误。


  一月的夜,风太冷了,李达康想了片刻,脱下自己的外套,一边与赵东来说,“把我的衣服,给陈老披上。”


  赵东来犹豫了一下。


  “快去!”李达康盯了赵东来一眼,这次的声音里带了点火气。


  赵东来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敢不听他的话。


  将外套拿去给陈岩石披上时,陈岩石也愣了许久,而后连忙推辞,“这么冷的天,李书记他也没穿多少,你赶快把衣服还给人李书记。”


  “陈老,您就披上吧。”赵东来很无奈了,“要不然,李书记还得骂我。”


  “哎,这……行吧,替我谢谢李书记。”陈岩石点点头,继而抬起头,望向屋顶的李达康。


  此时李达康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衣加毛背心,他的面容显得很冷峻,眼神深邃地往楼下看去,正好对上陈岩石的目光。他没有特意久久凝视,只是陈岩石一直望着他,他心里想着事,视线便也一直停留在了陈岩石的眼睛上。


  蓦然之间,李达康发现了一件事。


  他没有在陈岩石的身上发现黑暗的一面。


  一丁点都没有。


  自从李为民落马之后,李达康便再也不轻易相信自己保持这个多年的能力,他也从来没再使用这个能力,今天无意中使用,他倒相信了他看到的是真实的。


  因为这回他还用了心去看,他敢保证,陈岩石确是这样磊落的人。


  今晚的事件终于得到了暂时的解决,祁同伟告辞离去,也有人劝李达康回去休息,这里自会有其他同志守着。李达康没说话,冷厉而有锋芒的目光盯了一盯劝说的人,随后抱着臂,一动不动,依然望着楼下,随时随刻关注着事态是否会再次发展变化。


  夜还很长,夜更冷,李达康就这么站了一夜。


  黎明是渐渐来临的,一轮红日缓缓移动,四周尽是霞光,染着飘来飘去的云朵。看见光明,李达康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好了许多,他抬了抬头,看向天边的云彩,忽然觉得这景色格外的美。


  什么最美呢?还是太平世界最美。


  赵东来在这时跑过来,还带着他买的早餐,“李书记先吃点早饭。”


  李达康并没看他一眼,“先给陈老送过去吧。”


  “李书记,现场这么多人呐,老爷子也吃不下去。”


  “有多少送多少,先让陈老和工人们先吃。”李达康的目光依然直视前方。


  赵东来点点头,非常无奈地去了。片刻后,金秘书拿着一部手机,走到李达康身边,“李书记,沙书记电话。”


  李达康闻言一惊,立刻接过电话,心里想着糟糕了,昨天一夜他都忘了这个新任的省委书记。现在看来,自己在这位沙书记心里的印象怕是更不好了。


  下次汇报除了解释丁义珍的事,还得解释这次一一六事件吧。


  沙瑞金刚刚一早醒来,本来还慢悠悠吃着早饭,直到听到白秘书对一一六事件的汇报,尤其是汇报里提到了陈岩石的名字,他是真正感到了惊讶还有一点对白秘书的生气,“这么紧急的事件,怎么不叫醒我啊?你知道这陈岩石是什么人吗?是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革命。”


  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的,沙瑞金很快想明白,依陈老的个性,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不管。


  白秘书很少被批评,低下头有些愧疚地与沙瑞金详细说明了昨夜的情况。沙瑞金一边听,一边很快吃完手上的包子,拿餐巾纸抹了抹嘴,擦了擦手,这才拿起手机,准备给李达康打电话。


  打这个电话之前,沙瑞金是想一想应该怎么说的。


  批评。


  对,李达康是应该批评。


  这段时间的调研过程中,早就觉得李达康有些太强硬霸道,这一回这缺点算是更加暴露了出来。还好,他最后听了劝,还让事件到最坏地步,这则算是李达康的优点。可是,沙瑞金此时心里是很有点气的。


  在调研的这些天,沙瑞金确实对李达康产生了巨大的欣赏,而正是因为对一个人越欣赏,期望越高,就越不希望他犯错。


  李达康在电话里的态度,沙瑞金还算满意。与李达康谈完话,吩咐对方将手机交给陈老,沙瑞金再温言细语地与陈岩石说完话,挂掉手机之后,他思索了一会儿,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看新闻里对李达康讲话的现场直播,同时做着笔记。


  须臾后,他做下一个决定。


  剩下的调研行程以后可以慢慢进行,他现在有必要去京州一趟了。


  李达康在岩台工作时搞的那个环保工程,他也的确很有兴趣,但而今他对李达康这个人更有兴趣了。


***


  (五)


  沙瑞金在回京州途中接到一个电话,脸色便变得很阴暗。


  白秘书坐在车上另一边的座位上,想问问领导怎么了,却欲言又止。他做沙瑞金的秘书有挺长时间,对他的领导还算是有些了解的,他知道沙瑞金这个人不但儒雅温和,遇事更是有种风雷不惊的泰然。


  他极少见沙瑞金的脸色冷厉成这样。


  “小白,帮我打电话给京州市公安局的赵局长。”沙瑞金沉默了半晌后突然出声。


  会见赵东来,是行程上安排好的,但却不是现在。因此白秘书听到沙瑞金这句话,第一反应是,看来出大事了。


  和赵东来通完话,约好了会面的时间与地点,沙瑞金才把电话又打给了陈岩石。听着沙瑞金对电话那头陈岩石的安慰,白秘书这才终于明白这大事是什么大事。


  沙瑞金会见赵东来的地点是在一家茶楼。


  如果赵东来在今天去了省委大楼的省委书记办公室,那么不出半天时间,这新任省委书记刚到京州、刚到省委,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京州市局局长这事便会传遍整个汉东省政坛,有心人知道了不知又会有怎样的风波,所以他们这回的见面自然是秘密的。


  下午,沙瑞金还坐在车里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横屏看起了今天上午李达康在新闻发布会上的讲话。


  ——有腐必反,有逃必抓。


  至少说得是不错的,沙瑞金忽然发现李达康又一条优点,口才挺好。


  视频看完,沙瑞金也到了目的地,赵东来早已等在那儿。颇清静的茶楼,沙瑞金点了两杯总共三十元钱、绝对不违法中央八项规定的茶,与赵东来谈起了话。


  赵东来对沙瑞金确是早有耳闻。


  八年前的二一五案件,他的师父正是邻省的省公安厅厅长,这因此让依然在汉东省工作的赵东来格外关注那起案件,了解得多久,他就越对当年邻省的省纪委书记沙瑞金感到佩服。何况他而今亲眼见到了沙瑞金,沙瑞金确有一种人格魅力,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就对他信服。


  希望沙书记能把汉东的污水给清理了,赵东来想,这样李书记也能更加放开手脚为京州人民谋福利,汉东的人民也能过得更好。


  两人谈了约摸半个小时,沙瑞金最后问:“这么说,你觉得山水庄园有问题?”


  赵东来点头。


  “有证据吗?”沙瑞金问。


  赵东来迟疑了片刻,这次摇头,“目前是没有。”


  “那东来同志,你刚刚说,汉东很多干部都经常出入山水庄园,这点你要查清楚,究竟都有哪些人。”


  这要怎么查呢?市局又不可能天天去山水庄园扫黄打非。赵东来思索着,没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立即了说声:“是,沙书记。”


  想办法在山水庄园安插个卧底不就行了,还有事能难得到他们市局的兄弟吗?


  沙瑞金听他答得干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话锋一转:“东来同志,还有一件事,京州城市银行的副行长是不是出入京州的帝豪园别墅区。”


  蔡成功举报欧阳菁的事,侯亮平知道,最高检反贪总局局长秦思远知道,而秦思远则早在之前便已在电话里告知了沙瑞金。


  这是沙瑞金最关心的事。


  这段时间的调研让他极其欣赏李达康,他实在不希望这次他要清理的人也包括李达康。


  赵东来听后脸色一变,随即很严肃地说:“沙书记,别的事我不太懂清楚,有一点我可以保证,李达康书记和欧阳菁已经分居好多年了。”


  “哦。”沙瑞金微微地挑了眉,几乎不可察觉。


  离开茶楼之后,夜已经深了,沙瑞金坐上自己的专车,准备先回省委大院。一路上,他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无数高楼大厦与璀璨灯火,感受着这座城市不输于一线的繁华,心中便又不知不觉想起了这繁华的创造者。


  李达康。沙瑞金无声地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奥迪车在这时行驶经过市委大楼。


  沙瑞金是刚到京州来,此时才知道原来京州的市委大楼就建在这儿,他起了一点好奇心,遂让司机把车停在了附近。


  市委大楼的最后一盏灯关上了。李达康刚刚改完最后一份文件,不但关了灯,也关上了门,便坐电梯径直下楼,打算回家。


  他在大门口看到了一辆车牌号为“汉000001”的专车,这让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看了片刻,确定无误,随即立刻调整微笑,这才迈开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就到了那辆车前。


  沙瑞金这时已经下了车。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脸上带着甜笑的、眉眼弯弯的人到了他的面前,用特恭敬的语气说了一句:“沙书记,您好。”


  其实李达康还有许多问题想问。沙书记您已经回京州了?沙书记您怎么这么晚到市委来,是有什么指示?——但这些他都没有问。一个干过秘书工作的人知道才见领导的面,不能问太多,免得对方厌烦。


  所以他只是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对着沙瑞金笑。


  沙瑞金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乖巧笑容的京州市委书记,感觉有点懵。


  这是李达康?那个他在这些天调研里了解的作风霸道、性格强势的李达康?那个别的同志口中的冷峻严肃、不苟言笑的李达康?他这会儿看到的莫不是个假的李达康吧。


  沙瑞金对李达康的好奇心突然有点更浓了。


  他很想看一看,李达康究竟是个怎样人。


  沙瑞金在少时便有个他不能告诉别人、也没用人会相信的能力。他若一直盯着一个人的眼睛看,他能够看出对方的身上是否有光。


  有的人身上的光很亮,有的人身上的光微弱,有的人身上则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光。少时的沙瑞金一直奇怪于自己的所见,但因为孤儿的敏感身份,他也没敢将如此怪力乱神的事说出去。直到后来,他慢慢发现,身上的光越亮的人就越是好人——譬如说陈老和王老。


  他才知道,他能看到一个人的光明面。


  这个能力原本一直很管用,八年前不管用了一次,让他看错了一个人,差点酿成大祸,沙瑞金便做下决定,绝不会再使用这种能力。


  他以后看人,会用心去看。


  然而这一会儿,他忽然有点想尽快知道李达康到底是怎样的人了。


  但他知道,他还得用心去看。


  沙瑞金也微笑着伸出了一只手,“达康同志,你好。这么晚,才下班啊?”


***


  (六)


  今晚下班的时间确实是比平时晚了。


  平时,李达康加班的次数虽然比别的同志都要多,但也不会太晚,毕竟他工作的效率是高的,公事都做完之后自然可以回家好好地吃一顿田杏枝做的晚饭。美食让人心情愉悦,对李达康而言也不例外,但凡他吃完田杏枝做的饭,再到家里书房工作,都能更有精神。


  然而今天,他一上午都是在处理昨晚的一一六事件,以至于有几份文件堆积到晚上,他却不能再堆积到明天,才忙碌到了这个时候。


  没跟沙瑞金解释太多,李达康只是笑了笑,“沙书记不是也这么晚了还来这儿吗?您是有什么指示吗?”


  “我来这儿是路过。”沙瑞金还真没想到这个时辰了还能在市委大楼看到李达康。


  夜里街旁灯柱的灯光投射下来,李达康发现沙瑞金除了刚刚和他握手的那一会儿带了点温和但模式化微笑之外,其余时候的表情都很严肃。


  这让李达康的心里不由打起了鼓。


  知道沙瑞金要来汉东任命的消息之后,李达康让金秘书找了一些有关沙瑞金的新闻,不多,他也没时间看太多,但秘书出身的他只要有心,这些不多的资料就能让他揣摩出对方是何种性格的人。


  虽然说,沙瑞金骨子里是怎样的人他目前还看不出来,可从以往的那些新闻视频来看,至少表面上,沙瑞金对着大多数人都是很温和的态度。


  偏偏沙瑞金这时没再笑。


  看来沙瑞金还真是因为一一六事件对自己生气了。


  一一六事件是必须做检讨以及向这位省委书记汇报善后处理情况的。晚汇报不如早汇报,可是李达康想开口,又想起沙瑞金刚刚那句只是路过。


  他总不能强占领导的休息时间。


  所幸一个好的信号,沙瑞金主动提了起来:“我今天干看了你上午新闻发布会上的讲话,讲得不错,达康同志。”


  这是沙瑞金的真心话。


  李达康一下子笑得更加愉悦了,唇角也扬了起来,“沙书记啊,有关一一六事件的善后处理解决方法,我正想和您谈谈,不知道您这会儿有没有空?”


  沙瑞金愣了一下,他怎么从李达康这个笑里感觉到,李达康似乎一点都没谦虚?


  “好。”沙瑞金思索片刻后点点头,“你说罢。”


  “沙书记,是这样,首先我要做一个检讨,在昨晚事件的一开始,我没有做到把人民群众放在心中第一位——”李达康的检讨确实是深刻的,从各个方面毫不留情地批评了自己,这是沙瑞金又一次见识到了李达康的口才,还让沙瑞金有了一种自己在听李达康开民主生活会的感觉。


  检讨完了,李达康说起的就是如何善后处理。


  总之,没一句的废话。


  这让沙瑞金不由想起了之前高育良给他在电话里汇报丁义珍之事时的东拉西扯,渐渐地过去了一会儿,沙瑞金眼里终于有了些笑意。


  白秘书在一旁看着,有点吃惊,他的领导在今天自听到反贪局陈局长出车祸的消息之后,好像便一直不曾真正高兴过,直到此时眼神里的情绪似乎才有了真正的变化。


  很成功了,李达康看到沙瑞金眼里的笑意时总算松了一口气,也有点得意起来,他的目的是达成了。


  这位省委书记别讨厌他就好。


  谈完了,也该说再见。沙瑞金临上车前,忽然转身问:“达康同志怎么不坐车啊?”


  有时候,沙瑞金为了顺便健身,会在下班归家途中选择不坐车、而是步行的方式。难不成这回又遇上了一个健身同好?可沙瑞金打量了一会儿李达康的身板,一点也不像啊。


  他的目光既然投在了李达康的身上,李达康也不由多看了沙瑞金几眼,突然发觉,这位新任省委书记还真和他以往接触的形形色色的高级干部都有所不同,不但长得挺好看,身材看起来也好,实在不像是一个正部级干部。


  一边想,他一边回答沙瑞金的问题:“我随便走一走,想去光明峰看看。”


  “光明峰还有什么事没解决吗?”沙瑞金说完就想,那也可以坐车的啊。


  “没有没有。”李达康立刻否认,然后继续笑,“我就是想一个人去看看大火之后的光明峰,还有”


  这已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了。


  金山县的老支书死后,他在金山未修完的路上走了一夜;林城市的李为民落马后,他在林城开发区的堤坝上走了一夜。看着那些坑坑洼洼的路,看着那些长满荒草的工程楼盘,心中便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你还有未完成的责任,你不能够放弃。


  按说这些心里想法,他不该告诉沙瑞金,可他就是忍不住说了那么两句。


  李达康隐隐发觉,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沙瑞金有一种仿佛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沙瑞金看了李达康一会儿,当然始终没有看李达康的眼睛,片刻后说:“你一个市委书记,一个人大晚上,不怕出事?”


  李达康这时候特想给沙瑞金吹一吹京州的治安。


  沙瑞金却忽然笑了,“要不这样,达康同志带我去光明峰看看,顺便我想听你和我谈一谈光明峰项目。”


  这话一出口,李达康愣了两秒,沙瑞金也颇感惊讶。


  他才到京州,省委其他同志一个没见,路上偶遇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和对方说上几句话,也罢了,主动要和对方夜游光明峰,不但他和李达康没熟到这种程度,而且若是让汉东其他机关干部知道了,不晓得又会有多少无端的猜测。


  沙瑞金隐隐发觉,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李达康仿佛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李达康这时已反应过来,又笑了,“好啊沙书记,那我就带您看看我们京州。”


***


  (七)


  从京州市委大楼到光明区步行约半个多小时。


  一开始,沙瑞金是有些后悔自己莫名其妙的脱口而出的,若让机关部门的同志看见,必然是会造成影响。然而十几分钟后,他突然觉得这次夜游并没有浪费时间。


  李达康给他讲了当初决定建设光明峰项目的想法与规划方案。


  李达康的口才好,再加上那些想法确实是无与伦比的美妙,这让沙瑞金感觉这个过程是令人享受的。


  或许还有一点,李达康的声音也好听。


  一起走到光明湖畔的时候,沙瑞金看见圆月倒映入湖,和周遭废墟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李达康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沙瑞金侧过头来看他。


  李达康见状即刻警觉,在领导面前愁眉苦脸是大忌,于是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便浮现。


  双方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秘书在这时上前一步,将一部手机递到了沙瑞金的面前,“沙书记,是纪委田书记的电话。”


  沙瑞金点点头,将手机接过来,“喂,国富同志?”


  “沙书记,是我啊。听说你今天已经到京州了?这么晚了,你现在在哪儿呢?”


  “是,我今天才到京州。”沙瑞金看了看身旁的李达康,余下的话顿了顿,没有再出声。


  李达康绝对有眼力见,立刻笑了一笑,“沙书记,走了这么半天路,您也累了吧?您稍等,我去附近买两瓶水。”说罢转身便走了。


  沙瑞金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想了想,这才说:“我在光明区。”


  “光明区?沙书记你一个人在那儿做什么?”


  沙瑞金也不多说,只一笑,便将话锋一转,“老田,我们有八年没见了吧?等见面了我们谈谈?你到汉东比我早些,有些问题我正好要咨询你。”


  “沙书记,我到汉东也就比你早半个月嘛,你调研了这么久,有些问题我还想向你请教呢。”


  沙瑞金与田国富电话聊完之后,李达康还没有回来。买水本来就不是李达康的主要用意,他为的是回避,因此买完两瓶矿泉水的他仍站在光明湖的另一侧。


  李达康看着一座楼盘的废墟,沙瑞金走到他的一旁,看着他,发现李达康的眼中似乎有很多的感情,带着一点沉重,还有更多的坚定。


  沙瑞金很快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他不想看着李达康的眼睛太久。


  尽管刚刚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李达康的眼睛很好看。


  “达康同志啊,想什么呢?”沙瑞金依然站在一旁问。


  李达康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一是因为他太专注,二是因为沙瑞金走起路来竟是悄无声息,他愣了片刻才发现他的领导居然已经走到了这儿来。李达康忙忙转过身,扬起笑容,“想昨晚的大火。”


  很实在的话。


  一般情况之下,李达康本就习惯有话直说,实话实说。


  沙瑞金的眼里不由又有了点笑意,打量起面前的人,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便发现这位京州一把手是很有世故一面的,一言一行把秘书那一套发挥到淋漓尽致,可偏偏又让觉得他真诚,这就很有意思了。


  李达康再度展示了他的秘书本色,“沙书记,这天冷,您穿这么少,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了?”


  一件白衬衣,一件圆领羊毛衫,还有一件黑色夹克。沙瑞金的身上就穿了这么多衣服,好身材是显露无疑,然而一月的夜晚是很冷的,连李达康都觉得冷,后悔没多穿件衣服。


  沙瑞金沉吟了会儿,点了点头,顺手接过李达康递过来的那瓶矿泉水,然后问:“那达康同志昨晚不冷吗?”


  沙书记这话有意思了,提到昨晚,是还在因为一一六事件敲打自己吗?李达康思考着,点着头说:“冷啊,沙书记,昨晚看着那火,我冷汗可都出来了好多啊。”


  沙瑞金发现李达康在政治上的敏感度是极其高的,这对一个官员来说是好事,只是有时候大家都那么敏感,聊起天来便索然无味了。


  他无非就是想问问李达康昨晚为什么没穿外套而已,李达康这回答的都是什么啊?


  沙瑞金不由笑了笑,也不解释,更不多言,两人出了光明区之后,说声了再见,就此分别。


  李达康当然是后走的,他站在原地,看着沙瑞金上了车,又目送着那辆省委专车向着省委大院的方向疾驰而去,渐渐不见了踪影。


  汉000001奥迪车抵达省委大院时,田国富正在院子里散步,看见沙瑞金,招呼了一声沙书记。两个老同事,虽有好些年没见,但彼此之间也不生疏。沙瑞金邀田国富进了一号楼,他自己先在陌生的客厅里看了许久,忽然问:


  “我让机关事务局的同志将这里保持原样,不要花无谓的钱搞装修,他们应该有做到吧?”


  “这我不知道。我来汉东也没多久啊,还真不知道这儿以前是什么样子。”田国富停顿了一下,慢慢地说,“以后有机会了,沙书记你倒可以问问我们京州市委的李达康书记,他从前当过赵立春同志的秘书嘛,应该来过这里。还有我们汉东的政法委书记高育良同志,听过和赵立春同志的关系很不错。”


  “但我听说李达康和高育良的关系不怎么样?”


  “不是不怎么样,是很不好。”田国富回答,““传说我们汉东有个秘书帮和汉大帮,李达康同志和高育良同志分别是两帮的帮主。高育良同志呢,他曾经当过我们汉东大学政法系的教授,可谓是桃李满天下,门生遍及全汉东的各个机关部门啊,就别说省公安厅的祁同伟就是他的得意——”


  “祁同伟?”沙瑞金听到这个名字后突然插话。


  “怎么了?”田国富觉得沙瑞金这个语气有点奇怪。


  “没什么。国富同志,你接着说。”沙瑞金淡淡笑了笑,摇摇头,暗暗告诫自己必须要做到公私分明。


  不能因为祁同伟是当年抛弃他妹的那个混蛋,他就因此对祁同伟产生先入为主的不好印象。


————————


我一直觉得老沙看到祁同伟的第一眼不是这是个锄地拍马屁的公安厅长,而是哦这就是抛弃我妹的那个混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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